【讲者简介】葛红亮：察哈尔学会研究员、广西民族大学中国-东盟研究中心研究员

【讲座记录】

大家好，今天我要讲的是南海仲裁与中菲关系的发展，然后就大家提出的问题进行讨论互动。

就像我们之前一直预测的一样，菲律宾新总统上任，确实为中菲关系缓和的转向带来了非常好的契机。但是，从目前来看，他在国内也面临着很大的挑战，所以也需要新政府拿出很大的决心来。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这次菲律宾大选以来中菲关系的发展。在这次总统的竞选过程中，杜特尔特以及其他候选人都对菲律宾对华政策进行了讨论，相比阿基诺时期的对华政策，这些声音总体来说更为务实，实际上也成为了菲律宾对华政策的主流声音，这样无疑给中菲关系带来了很好的契机。从菲律宾对华政策大的趋势来讲，它也是对阿基诺时期对华政策的一个回摆。我们知道阿基诺时期的中菲关系已经进入到底，自2011年9月阿基诺访华后，中菲领导人就没有再进行过相互访问，中菲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危险的。在2012年的黄岩岛对质事件后，中菲关系就更加的麻烦。2013年，菲律宾提出仲裁，中菲关系逐渐走向下坡。在我们看来，这种“下坡”表现在菲律宾非常激进的对华政策和十分强硬的南海政策，而这对于中国或者中菲关系来说，显然都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将这种“下坡”关系持续下去，中菲关系朝着战争走向而发展，将会对中菲关系和区域和平都具有很大的危险性。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讲，杜特尔特只是在政策上做了一个回摆，其实这不能说他实现所谓的亲华政策，他发展的一个倾向就是像其他国家一样，在大国间实现一个均衡政策。对于杜特尔特来说，他需要在六年的执政期间实现发展，因此这种大国平衡的政策对于国家的发展和安全来讲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虽然菲新总统的上任为我们带来了对中菲关系的期待，但目前比较棘手的事情还是南海仲裁的处理。前不久，中菲两国的外长已在蒙古进行了会晤，其中最重要的关注点是中菲双方对仲裁结果看法上出现非常大的分歧。

其实，从菲律宾方面来看，无论是从国内或国际来看，南海仲裁都是一个非常大的阻碍。

首先从国内看，菲律宾提出仲裁也显然并非是一时提起，而是对黄岩岛对质失算的一个回应——他希望在南海上扳回一局，这对于菲律宾国内其他利益集团（特别是军方及能源集团）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利好。菲律宾的国内政治可以说是非常特殊，是一个具有高度垄断性的家族利益集团。这种情况对杜特尔特来说具有非常大的挑战，因为他是一个从基层成长起来的领导人，要说服既有的国内利益集团是非常困难的。从目前来说，仲裁结果对菲律宾是非常有利的，这是菲律宾在外交上的一次重大胜利，也是促进主要利益集团的一个因素，所以其他利益集团未必会让步。另外，就他个人来讲，杜特尔特也想利用这个有利的仲裁结果，去赢得他在国内的支持，并增加他在对华交往中谈判胜利的筹码。中菲将会谈判什么呢？也就是说中国能给菲律宾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因为就接下来中菲关系的博弈来讲，仲裁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因素。

另外，从地区层面来讲，菲律宾以及杜特尔特也面临来至东盟内部的博弈或者斗争。从目前来看，东盟非常坚持仲裁结果，对华也不是非常地友好，总体来说，东盟还是强调国际司法和外交程序的。所以，如果菲律宾坚持与中国直接谈判的话，在东盟内部也将会面临很大的麻烦。此外，对于美国、日本这些盟友来说，菲律宾的政策转向也可能面临来自美国或日本的压力，或许谈不上要挟，但这些盟友也不会轻易地让菲律宾直接与中国谈判。此前，杜特尔特也明确地表态过他会听取盟友的意见，所以说，如果美日在接下来非要把菲律宾绑上他们的战车，杜特尔特也将会力不从心，也就很难兑现他在对华务实政策上的转向了。

综上，正是由于国内外的挑战或者自身的一些盘算，才导致杜特尔特在仲裁结果出来后仍表现得特别低调，他并没对这样一个外交上的重大胜利进行炫耀，可能是在为保持对华沟通留下更多的余地。当然，我们可以看到菲律宾对华态度主要表现出三点意思：第一，增加话语权；第二，对有利的仲裁结果增加赢判；第三，保持克制与冷静。因此，我觉得仲裁从舆论上对我们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所以接下来的压力还是从南海开始，应该从最棘手的着手，就像我们常讲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就是中菲最好能够直接坐下来谈判，而杜特尔特的做法也为中菲直接的“坐下来对话”留下了余地。

但从目前来看，中菲开展直接对话面临着很大的挑战，不仅是来自菲律宾国内、区域性的或国际的挑战，其实都存在一种“戏中戏”的博弈，不管是双重性的或是多重性的，这都要双方拿出很大的诚意和很强的毅力。因此，我觉得就像我们中国政府强调的，这个争端的解决，还是需要双方坐下来谈判或直接协商，这就是外交手段，当然还是会涉及在南海争端或事务中发挥一个很大的作用。

关于中美在南海上的博弈，我个人的看法是：从目前来看，中美在南海上进入一个相互管控的时期。 在之前，美国一直在南海进行底线性的试探，如不断地进行巡航，这在国际舆论上显示出美国对南海的压制之势。同时，美国在南海也长期保持着前沿的战略，自从南海巡航频率和影响加剧以来，这种前沿战略已亲上前线，因为美国觉得其盟友已无法抵挡来自中国的强势，所以就需要在南海上给中国增加压力，这也表现在巡航力度的增大上。实际上，美国巡航的本质并不单单是强调所谓“自由航行”，而是关系到南海上的一种规则，包括中美之前建立的“海上相遇”规则。中美一直在进行实践，但是关于这种规则在南海上的应用，中国是不承认的，因为南海是公海，并没有国际水域的概念。

在仲裁结果出来之后，美国除了在舆论上要求中国接受这个结果外，目前并没有太大的动作。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能排除其他危险性，就是美国会在南海强行去维护所谓的“海上自由”，或要强制中国来接受，那么中美关系就会面临一个很大的危险。目前中国仍然在参加由美国主导的一个军演，美国海军司令也在中国进行访问，总体来说两国军队的沟通仍然是保持顺畅的一个渠道，也可以判断出中美政治沟通是畅通的，所以中美之间发生上述危险的概率也是比较小的。

因此，我的看法是：南海不可能是军事就能解决的问题，中国也很难找到军事解决的一个契机和方式，所以说未来南海问题的解决还是需要通过外交的方式，通过双方坐下来谈实现。而这种谈判是不是像中国讲的“太极拳式”的？目前很难判断，但可以确定的是，未来的解决不可能会把菲律宾或越南占有的岛屿上的士兵赶走，也不可能对我们在南沙占有的岛屿或九段线进行废除，所以说国际仲裁或国际法很难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问答精选】（注：老师的讲座和群友的提问都是很有价值的哦~）

Q：目前，东盟10国可以说是分为两派，一部分是与中国在南海有主权争端的，而另一部分无领土争端又想与中国发展贸易的，这在前几天柬埔寨首相的表态中可见一斑。那么，南海仲裁案会不会在客观上加速东盟的分裂？既然东盟分裂不利于中国的发展，我们应该采取何种措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A：我首先从东盟这块回答一下大家感兴趣的这个问题。东盟其实在六月份就已经提到了关于“让中国遵守国际法和外交程序”的一个看法。正因为此，东盟的外长特别会议最终不欢而散。直到仲裁结果出来之后，东南亚的好多个国家，包括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越南、菲律宾，总体来说对仲裁结果都是持有相对欢迎的态度的。而像柬埔寨、老挝等国并不支持用国际仲裁的方法来解决这个争端这种问题。东盟目前就呈现这样的大体态势，所以我非常不赞成东盟在南海主权的纷争上持有自身的立场，这也就意味着，东盟能否在南海仲裁问题上发表任何联合性申明或者是统一立场，也会导致东盟内部分化的持续公开化。

东盟必须重新与中国进行南海对话，其初衷是南海的区域安全，在这层面上中国跟东盟国的利益是非常一致的。在14年的“双轨政策”中，东盟的角色也是得到中国认可的。因此，东盟没有必要去犯傻，去坚持中国所不承认的这种“仲裁”，还要求中国去遵守仲裁，而置双方共同维护南海安全的大局不顾。所以希望东盟在接下来能趋向于区域和平，或者在共同维护南海区域安全方面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坚持仲裁结果而给予中国一定的压力。

Q：之前有国内个别专家提出，可以在南海建立缓冲区，来缓解美国军事航行的压力；另外采用对话，明确美国希望在南海扮演的角色。您觉得这种说法可行吗？

A：我不知道“缓冲区”到底是什么意思，至少我个人认为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中美军方在南海问题上相遇时所进行的对话总体还是和谐的。但是，这种和谐的对话通过媒体的炒作就成了“安全”，也就是“非常紧张”的态势了。关于南海地区的安全，美国始终是离不开的角色，因为美国主导的地区安全秩序至今仍然笼罩着南海的地区。因此，中国想要完全排开美国或把美国排除在南海安全之外，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说界定好美国的南海角色的话，正如我们的习总所讲的“在南海上，美国要发挥的是他的建设性作用”，这体现在美国要在维护南海安全上出把力。这一点跟我们长期存在的 “阴谋论”有关，就是说美国认为南海地区只要乱了就对他有好处。

Q：怎么看待蔡英文新南向政策对中菲关系的影响？还有就是7月19日美国退役海军少将撰文明确表示“美菲条约适用于黄页岛”，会不惜与中国发生冲突防止中国“种岛”，你怎么看待未来黄页岛可能的种岛对中美菲三边关系的冲击？

A：关于蔡英文，其实我们以前关注的东西并不是太多，总体来说关于就是太平岛的租借问题，其实就目前来说这个问题并不大，倒是台湾岛内形势的发展使我们面临的压力更大了。也就是说，蔡英文如果真的继续走渐进式台独路径的话，台海问题迟早会上升的。

关于黄岩岛要进行再次的扩岛建设，其实我是非常不赞同的。因为在目前这样的形势下，在黄岩岛采取强硬手段可能会打断目前中菲双方所发出的比较良好的信号。

Q：“东盟在南海仲裁上并没有形成统一的立场”的说法对吗？

A：东盟在南海仲裁那个事情上确实没有统一的立场。我是不同意东盟在南海仲裁上面发表任何的申明，其实东盟最好能什么话都不要说。

Q：中国和东盟到2015年双边贸易额已达到4721亿美元，如此巨额的经贸往来会使东盟理性或折衷地来处理南海问题吗？

A：中国跟东盟的贸易关系以及南海问题，总体来说可划分到经济关系还有安全关系上看。其实国内长期有一个视点：我们要长期用经济关系去推动与东盟的安全关系的发展。即便我们认识到经济关系的长期良好，也未必能使安全关系变成一种非常稳固的关系。我们要知道，经济关系是一种双方利益导向的关系，而大家对于安全问题的关注点则是不同的。所以说，安全问题是非常敏感的，特别是东南亚这些小国的安全的话。在经济议题还有安全议题上面，东盟和中国的目标其实也是不太一致的。

东盟在经济议题上主要是为了实现内部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中国也是相似的一个目标，但是在安全领域上，双方可能就没有办法。二者除了在维护南海安全层面上有共同利益之外，还要基于历史和传统地缘关系上，小国对大国的崛起始终存在这种警惕性。另外就是，东盟国家对于中国发展真正担心的不在于中国到底是否能够崛起，而是在于中国崛起后要干什么。也就说，对于中国崛起的这种不确定性的把握，就是东盟在安全议题上面，特别在南海议题上对中国比较忧心的地方。

另外，在经济议题上面，双方的贸易量增大，或者双方依赖关系的增大也会使东盟产生非常大的警惕性，因为这毕竟可能会使东南亚国家失去他在外交或安全上的自主性。

Q：今天7月22日蔡英文在专访时称，希望北京的两岸政策更有“弹性”，对于“九二共识”她婉转地表示“承受的可能性不大”，以及声称“台湾是一个国家”。蔡英文以上言论，鉴于太平岛一直由台湾控制，对下一步南海问题利弊如何？

A：其实民进党作为台湾当局时做出的反应，我们在陈水扁时期就经历过了。目前这个时期的两岸关系，大家也知道（比较复杂）。因此，对于蔡英文所提出的“弹性”，我不知道她具体指什么，但我的看法是她的这种“弹性”是不是对目前的“九二共识”的倒退呢？如果是的话，大陆方面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且，如果说台湾是一个国家，大陆方面更是没法接受，“一中各表”是大陆能够接受的底线。如果台海也出现了问题，那南海问题就不会上升到最高点，因为台海问题比南海问题重要得多。

Q：南海仲裁对中国造成的舆论影响大于实际影响，请问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消除南海仲裁对中国造成的舆论负面影响?

A：我个人的看法是：对于仲裁舆论影响的应对，一个就是中国要跟菲律宾等国进行外交磋商，以实际行动来回应仲裁这种结果，另一个就是跟东盟进行沟通，展开致力于共同维护南海安全这种的对话。对于仲裁的舆论，我觉得最好就不要去理它了。现在这段时间，也就是仲裁结果出来后的这十来天，我们国内的舆论已经绷得非常紧了，所以说该收就收，接下来也没有必要去理他，让他自行消散吧。

Q：仲裁案一过，南海行为准则是否遥遥无期甚至会胎死腹中？

A：南海行为准则的一个前提就是：中国和东盟能够一起跨国南海仲裁这条梗，特别是东盟方面不能再在南海仲裁上对中国说三道四，如果是这样的话，接下来关于南海行为准则的谈判还会持续进行，这要持续地建立在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全面有效落实的基础之上。因为如果没有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落实，双方就很难在这个南海行为准则谈判过程中去建立这种互信关系，因而南海行为准则谈判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事情。南海行为准则如果能够继续谈判的话，肯定不会胎死腹中。但是南海行为准则的谈判，就是双方在对准则的期待或定义上，其实也存在着差异，特别是东南亚国家若是拿安全和行为准则来约束中国，那就比较low了。我觉得南海行为准则最好是上升到为南海地区建立一种通行的规则。在这点上，中国跟东盟的应该有义务为南海地区的安全等问题提供适合自己的一种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