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底“习金会”震惊全球舆论，也使得半岛局势增加变数。和其父亲一样，金正恩的访华尽显神秘，迄今除了双方的报道以外，外界并不能从其他渠道获知公开报道以外的信息。因此，尽可能准确解读这次访华的原因和目的，对了解半岛局势的下一步走向显得必要。

在中朝双方的公开报道中，关于金正恩访华的表述有些不同。比如，中方报道金正恩此次访华是因习近平的邀请，但朝方在报道金正恩在习近平招待午宴的答谢词中引述其话是，中方“欣然接受朝方访华建议”。由此推断，这次访华应是朝鲜先提出，然后中方再邀请的可能性更大。在国际关系中，一方出于某种原因要访问对象国，向对方提出，然后对方同意并以其首脑名义出面邀请的情况很常见。

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朝鲜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机提出访华请求，其背后考量是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说的是，外界很容易把此次“习金会”与4月将要举行的半岛南北首脑会谈，以及5月将要举行的“特金会”联系起来。后两者早于前者公布。但这只能解释中方同意并邀请金正恩访华的部分原因，即在后两次首脑会谈中避免被边缘化。

此前，舆论普遍认为，在今年以来的半岛趋势演变中，中国逐渐被美朝排挤出和谈进程之外，这种情况将不利中国维护自己在半岛的利益，使得中国对半岛的影响力持续下降。假如这种观点正确的话，金正恩似乎就没有理由在同文在寅和特朗普会谈前访问中国。因为按照常识，既然来访，肯定是要带见面礼的，这个“见面礼”很可能就是同中方探讨“特金会”。换言之，让中方介入后面的两次首脑会谈。特别是考虑到中朝在此之前彼此的芥蒂和冷淡，金正恩空手而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因此，金正恩此时提出访华请求，并不是要修补同中国的关系，或者说，这不是其此行的主要目的，而只是访华所带来的一种结果。如果这个说法准确，中朝关系并不像它显示给外界看的那样糟糕，上面说的中国某种程度的边缘化，也不像外界以为的那么严重，或者是北京的一种策略。联想到韩国宣布将举行“文金会”和“特金会”后北京表现出的淡定，情况极可能如此。

既然金正恩不主要为修补对华关系而来，那一定是有比这更迫切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亲自出马。就朝鲜目前面临的境况而言，这个事情只能是联合国的制裁。也就是说，联合国史上最严厉的制裁，确实打中了朝鲜的“七寸”，动了其“筋骨”。

联合国这轮制裁是从去年9月开始的，到现在已经半年。由于制裁涉及的领域几乎涵盖朝鲜所有的战略物资和重要民生，而且程度超强，对朝鲜这种本来就国力贫弱的经济体而言，无论对其军事和经济，都会产生直接影响。这种影响随着制裁时间的延长，会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有可能会把朝鲜压垮。

应该说，金正恩在经过评估后感觉到此种危险性，所以要打破制裁。要打破制裁，首先需要找到一个缺口；其次需要选择一个好的时机。时机不准，就是找到了缺口可能也没用；时机准，很可能事半功倍。而从朝鲜的角度来看，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而言，中国都是此轮制裁最重要的缺口。

美国对朝鲜的重要性当然不用怀疑，但朝鲜不会指望一次“特金会”，美国就会解除制裁；更何况，金正恩很可能并非真想弃核，不过是以会谈拖延罢了，因此到最后美国的制裁只会更严厉。假如出现这种情况，能够支撑朝鲜的只有中国了。

韩国也是金正恩要打破的一个缺口，但韩国的分量少，而且通过冬奥会所发动的和平攻势，已经把韩国这个缺口打破。中国的分量要比韩国大得多，无论从意识形态、两国关系还是制裁本身而言，绕过中国都是不可以、不明智的。由于朝鲜的对外贸易90%都是经过中国，因此联合国这轮制裁要发挥作用主要还是要看中国。如果中国在执行联合国制裁决议时“三心二意”或者“偷工减料”，朝鲜感受到的压力会少得多。

然而，实际情况是，鉴于中国对朝鲜罔顾其劝告执意发展核武，威胁中国安全，北京在执行联合国制裁决议时，超出了联合国要求的程度。根据统计，北京今年以来几乎停止了同朝鲜所有的石化产品贸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假如中国在制裁问题上不松手，朝鲜要打破制裁就是一句空话。

中国之所以主动加码制裁朝鲜，除了上述原因外，也是因为配合美国的缘故。本轮联合国对朝制裁，实际是中美合作的产物。中国愿意配合美国，是想通过制裁换得美国在经贸和台湾等问题上不对中国发难。在前一阶段，虽然舆论在这两个问题上炒得很凶，但特朗普一直隐而不发。这就使朝鲜在中美间找不到机会“下手”。

可是进入3月，形势突变，先是美国参议院在3月13日通过《台湾旅行法》，三天后特朗普签署了该法，随后美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又访问了台湾，这已严重冲击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再接着，特朗普在3月23日签署了贸易备忘录，宣布对中国的钢铝和600亿美元的其他商品征收高额关税。美中关系迅速恶化。

对朝鲜而言，这可真是上天送来的“馅饼”。金正恩马上抓住机会，向中国提出访华请求。因为他知道，此时提出访华，中国一定会答应，并且会尽快安排。

金正恩是25日开始访华的，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3月10日左右提出了访华请求。《台湾旅行法》在美国国会的通过虽然是在此后三天，但舆论已经使他知道该法一定会在随后几天通过，中国当然也知道。所以他会提前几天向中国提起，好让中国有时间评估和准备。鉴于中国此时正值“两会”，而且部署金正恩的保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定在25日来华访问是比较合适的。

从金正恩向韩国打出和谈牌，到向特朗普发出会谈邀请，再到此次访华，金正恩对时局判断的精准以及一定程度上设置议程的能力，确实反映出在经过几年历练后，他已经“成熟”起来。就此而言，金正恩称得上是一个战术层面的“高手”。

但话又说过来，这也是其祖父和父亲一再运用的，利用大国间矛盾，“游走”于大国的手法，并不新鲜。对中美来说，现在要防止的是，因为自身矛盾激化，彼此提防对方，致使金正恩的目的再次得逞，史上最强制裁功亏一篑。如果出现这个情况，将是大国博弈的“悲哀”，也是类似金正恩的独裁者的“幸运”。

  作者：邓聿文，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

  文章来源：《联合早报》2018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