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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丽·辛克莱:非洲观察 | 恩将仇报的南非反移民者
发布时间:2015年07月28日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英格丽·辛克莱  阅读:2660

原题为:英格丽·辛克莱:非洲观察 | 恩将仇报的南非反移民者

原载于:澎湃新闻,7月26日




马尔科姆·XMalcolm X)有句名言:“历史是一个民族的记忆,没有记忆,人就会降格为低等动物。”但记忆是易变的,并且是选择性的。一些需要一个社会牢记的东西很难做到代代相传。最近在南非爆发的仇外冲突让这一点变得再清楚不过了:冲突导致七名外国人死亡,数千移民逃越边境,或躲避在临时的安全营内。


来自欧洲和亚洲的移民大都毫发无损——南非的移民里有百分之十七是白人,还有三万多华裔,其中许多是1980年后中国大陆的初来者。仇外的主要靶子是那些来自非洲其他地方的移民。当然,其中很多来自莫桑比克、津巴布韦、马拉维这些地理上与南非邻近的国家。在暴力骤然升级之际,位于约翰内斯堡的纳尔逊·曼德拉纪念中心(Nelson Mandela Centre of Memory)正准备举办一场震撼人心的静态摄影作品展,名曰“在前线”(On the Frontline)。


这场展览持续到713日,记录了几个非洲南部国家的命运——它们曾被称为“前线国家”。“前线”指的是一个抵抗种族隔离的区域性联合反对力量。从1970年代中叶开始,前线国家就允许非洲人国民大会(ANC,简称非国大)在其领土上开设办事处,发展根据地。安哥拉和赞比亚同样允许纳米比亚的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WAPO,简称人组党)游击队开展战斗:为了使它们的祖国纳米比亚能够从南非的非法占领中,多少获得一些自由运作的空间。1975年,位于比勒陀利亚(Pretoria)的南非政府在盛怒之下进行了回应,它攻击了非国大和人组党的根据地,致使相关国家陷入动荡。直到1990年曼德拉从南非的监狱获释,纳米比亚获得独立,已经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人死于战争、“动荡”以及由此引发的饥饿和疾病,更有几百万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但是,南非人非但没有因为非洲南部地区的人民帮助他们终结了超过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而感激后者,反而把矛头对准了那些来自因为曾经和非国大、人组党团结一致而付出了高昂代价的国家的移民。用曼德拉纪念中心档案和研究部主任威恩·哈里斯(Verne Harris)的话说,这是“一场可怕的记忆失灵”。即使目前的这轮暴力事件已经结束,但是“在前线”摄影展依然希望召唤南非人深思过去。


随着始于1960年代武装解放斗争的结束,莫桑比克和安哥拉于1975年摆脱了葡萄牙的殖民统治而获得独立。这标志着该地区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变化,从而对种族隔离的南非造成了威胁。当恩斯特·夏德(Ernst Schade)拍下一张公交车在莫桑比克遭遇伏击的照片时,独立的许诺便已烟消云散。在葡萄牙人离开不久之后,新政府莫桑比克解放阵线(FRELIMO,简称解阵党)把根据地授予了罗伯特·穆加贝(Robert Mugabe)的津巴布韦游击队运动,莫桑比克的麻烦就此开始了。


穆加贝的武装力量致力于结束白人在邻近的罗德西亚的少数统治。罗德西亚的安全机关如此回击:资助莫桑比克的反政府叛乱势力——莫桑比克全国抵抗运动(RENAMO,简称抵运)。当津巴布韦的少数统治在1980年垮台,南非当局转而为这个叛乱势力提供庇护。于是,抵运的游击队——经过了南非的训练,得到了南非的供给——势头愈演愈烈:炸毁输电线,制造火车出轨事件,在路边伏击汽车和卡车,控制着偏僻的农村地区。一些“儿童兵”,即年龄小于十八岁的新成员,被迫加入叛乱势力;莫桑比克的大部分地区更变得难以管制。


1984年,莫桑比克的处境着实令人绝望,解阵党同意驱逐非国大,作为回报,南非当局保证不再资助抵运。可是,南非当局没有履行它的承诺,协议随之成为一纸空文。战争又继续拖延了八年。


“在前线”展出了许多关于死亡和伤痛的照片:安哥拉新政府于1975年宣布独立后不久,该国即遭到了南非国防军(South African Defence Force)的全面入侵。然而,南非国防军对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的攻占遭到了古巴军队的阻止——卡斯特罗派遣他的部队去协助苏联支持的“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MPLA,安人运)新政府。不过,战争才刚刚开始:安哥拉成了冷战的“热点”。有一张摄于1978年的照片:在南非国防军一系列空袭之后(随后南非的伞兵将被投放至此),安哥拉小镇卡辛加一个堆满尸体的集体坟坑。遇难者大都是来自纳米比亚的难民——在纳米比亚,对南非占领的抵抗正在不断升级,而南非人的镇压也在变本加厉。


其时,南非人坚决要推翻安人运,这不仅因为后者对非国大的支持:一个更直接的威胁是,安哥拉愿意主持人组党——纳米比亚微弱但麻烦的流亡战斗力量。纳米比亚是安哥拉战争的关键。联合国、莫斯科、哈瓦那,以及一些西方国家都支持安理会的435号决议,呼吁南非人从纳米比亚撤离,并举行旨在使纳米比亚独立的自由选举。但是,比勒陀利亚当局固执地认为,纳米比亚的独立将会成为南非少数白人统治的灾难,使后者被马列主义政权所包围(安哥拉、莫桑比克,以及最终是纳米比亚)——因为与此同时,南非国内,被剥夺了公民权的黑人也日渐骚动不安起来。为了使种族隔离的南非当局能够继续保住权力,安哥拉政府必须倒台,即便这意味着一场持久的战争。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南非培养、训练、供给了一个安哥拉南部的反叛运动。该运动由若纳斯·萨文比(Jonas Savimbi)领导,后者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作为一个安哥拉黑人,萨文比有激进的原教旨主义目的,但他却没有因为与一个在南非压迫黑人同胞的政权结盟而感到任何道德上的不安。他还是美国的冷战代理人,后者的优先考虑便是让古巴士兵从安哥拉消失。1981年后,里根政府开始为萨文比提供大量资金。其时,安哥拉的两个敌对阵营一目了然:左边是马列主义的解放运动,正控制着首都罗安达,获得莫斯科的支持和哈瓦那的保卫,为该地区的反种族隔离力量大开方便之门;右边是萨文比和他的“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UNITA)运动,获得种族隔离的南非和华盛顿的支持。


1988年,安哥拉的战争已经变得有利于政府一方了。卡斯特罗说服莫斯科,重新为针对南非的战争努力进行供给,如今,已经有超过五万五千名的古巴士兵部署在了该国。一张来自奎托夸纳瓦累(Cuito Cuanavale,位于安哥拉南部)战役的照片显示,安哥拉政府军在审查一辆被捕获的南非战斗坦克。在这张照片拍摄的三个月后,南非国防军的军营便从安哥拉撤退到了纳米比亚境内。撤退是在华盛顿、莫斯科、哈瓦那、比勒陀利亚各方的协调下,根据一份保证纳米比亚独立的国际协议,小心翼翼地进行的;作为回报,古巴士兵也将离开安哥拉的土地。在安哥拉和纳米比亚工作的南非摄影师约翰·利本伯格(John Liebenberg)所拍摄的另一张照片,具体呈现了这一复杂的时刻。照片上,身着制服的南非白人青年驾驶着装甲运兵车(APCs)和移动炮车,穿过自制的桥梁:他们最后一次离开了安哥拉。


利本伯格出席了约翰内斯堡这场展览的开幕式,他对撤退一幕记忆犹新。他说:“这张照片捕捉到了南非的一个历史性时刻。那是种族隔离终结的开端。关于那场撤退,不论南非的将军们对我们说了什么,前线国家都把它视为种族隔离的军事失败。曼德拉获释的日子日益临近了。不论比勒陀利亚当局如何把密密麻麻的部队部署在南非的黑人乡镇,它也无法控制住国内大规模的反对浪潮。它失去了对纳米比亚的殖民统治,距离推翻安哥拉政府也十万八千里。种族隔离完蛋了,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在莫桑比克,距离战争结束的日子也不远了。在同抵运的叛军直接对话后,莫桑比克的执政党在1989年起草了一部新宪法:自此以后,莫桑比克将成为一个西式的多党民主制国家。敌对状态持续呈下降趋势,1992年,一份和平协议签署完成:南非不再为叛乱分子提供资金资助,1994年的选举亦使执政党再度执政。人们对此感到欢欣鼓舞,尽管,失去爱人和生计毁坏的伤痛从未消失。

 

作为“在前线”的策展人之一,我将一张照片视为对前线国家死去的和失去亲人的人们的纪念。它是荷兰摄影师皮特·布尔斯马(Pieter Boersma)所拍摄的一幅莫桑比克难民肖像。照片说明这样写道:“莫桑比克全国抵抗组织杀死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这个女人痛苦而无措的表情并不罕见。作为一名电影人在前线国家工作的几年时间里,我在难民营拍摄过很多拥有同样表情的莫桑比克儿童,他们因为亲历暴行而丧失了言语能力。展览中,环绕着这张照片的其他照片亦提供了更多具体的上下文:在拥挤不堪的难民营,男男女女失去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习惯,一些人保持着尊严和决心,另一些人则超时工作以使自己的意志不至消沉。在像莫桑比克这样的大灾祸里捕捉到的个体画面往往能够直抵事物的内心。布尔斯马的肖像便带有本真性的光环:那会是我看起来的样子,如果我是她的话。


这场展览的焦点不是政治领导人而是普通人:虽然前者做出重要的政治决定来庇护南非的自由斗士,不顾一切地反击各种不平等,但后者的牺牲和抵抗——并不总是出于他们自己的选择——才帮助了南非人民从种族隔离的不义中解放出来。然而,这些不公正现象的消失十分缓慢。在安哥拉,萨文比在没有了冷战支持者之后选择继续战斗:战争一直持续到2002年,是年,萨文比终为安哥拉政府军所击毙。在南非,贫困、高犯罪率、居住面积不足、昂贵到令人难以承受的服务业——尤其是电力供应——成了大多数老百姓生活中的家常便饭。而自2008年起,包括原前线国家在内的来自非洲其他地区的移民,在南非遭到了暴力敌视。


迄今为止,中国的移民已经品尝到了南非人的仇恨。今年1月,刚果爆发了仇外冲突,这给中国移民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在赞比亚的采矿区,中国移民和本土工人间关系持续紧张。4月,在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发言人洪磊承认,在南非最新一波反移民情绪中,“一些中国商店遭到了破坏”;但是,很大一部分受害者却是来自邻近国家的非洲黑人。这也是为什么南非特殊的反移民狂热有时被称为“恐非症”(Afrophobia):贫穷、就业不足的南非人对来自非洲其他地区的人表示出了厌恶和猜疑,因为后者看上去干得更好。今天,在南非,1975年到1990年的前线战争几乎已经被遗忘殆尽,尽管它们在曼德拉出狱后的第一次演讲中便得到了表彰:“南非人民会永远铭记前线国家做出的牺牲。”但是,他们真的会吗?




(杰瑞米·哈丁[Jeremy Harding]对本文亦有贡献。俊卿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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